邶怀善

宁为他跌进红尘，做个有痛觉的人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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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落脚的那几天。偌大空旷的屋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，简直无从落脚。领我进来的杜叔频频回头打量着我，好像很怕我会趁他一个不注意就借着这满屋杂乱的掩护逃走一样。

　　事实上，他邀我到这儿也很突兀而离奇。我是土生土长的芫城人，家里独苗，爹上京谋个小官，原本兢兢业业也能养家糊口，无奈时局动荡牵扯到我爹，寒冬腊月没了官职还丢了小命。我娘原先还盼着过年我爹回来阖家团圆，才刚开开心心晒起了腊肉，就接到了噩耗，一下子没挨住也随着去了。平生第一次一个人过年，其他还好说，冷是真的冷，由内向外的冷，特别是除夕夜放鞭炮时，感觉是往我心上炸，炸碎了，徒留下一地红纸。

　　年后我去典当赎回我娘当年的一些嫁妆首饰。我爹不过是一个芝麻小官，无人会专门送我爹回来，我收到的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，上书我爹的讣告和抚恤金得亲自上京去拿，连日期也没注明，看来是觉得一个小官的家属大概连路费都没有——我的确是凑不出多余的钱了，给娘治病花光了家里积蓄。我娘啊，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她为我存了个老婆本，要我以后找个好媳妇过日子。但我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重新亲密了，一想到这我只觉得冷，好冷。一个人不好吗？等没什么留恋后就和爹娘团聚，别到时又给留下的人伤心了——活着的人总是更痛苦。

　　我赎回了典当行里我娘的一些首饰后，给我娘扮了个风光体面的葬礼。我望着那些小巧精致的耳环挂坠，想起她曾经也是那么爱美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，当娘后却成了一个素面朝天朴实无华的女人，不知为何心里直泛酸。陪娘一起下葬，来世再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吧，别做我娘啦。儿子不争气，啥也没用。

　　可能是双亲骤失的缘故，我在这短短几周内得到了快速的成长，思绪翻涌心间却冷得发空。处理好娘的后事，我又去典当行抵押了一些东西想要凑齐上京的开销，就遇到了杜叔。他一言不发就把我扯住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，扯着我衣袖的手抖得不成样，嘴里直念叨着：“……开少爷！开少爷…是你么……？”

　　大街上人来人往，我不免脸上一阵烧，用力挣脱掉，对他呵道：“你作甚？！”

　　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，解释说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他家已故的小少爷，方才是一时失态。道歉后又问我能不能去见见他家大少，神情中带了一丝恳切，又看穿我缺钱，说会给我报酬。

　　能得到上京的盘缠，还比我自己预计的要多出好几倍，而要求不过是见一面。再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的，除了我这个人。大抵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父母想要见亡故儿子一面，而我正巧长得像。即便他们把我错认成一位故人又有什么关系？我最爱的人也已然是故人了。没什么好怕的了。

　　我答应了。

　　但你若问起我，再选一次我还会不会跟着杜叔去见他，我的答案仍是肯定的。我甚至恨不得能早点见到他，早些时间看穿他的谎言和脆弱，紧紧抱住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