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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大少身旁的杜叔,见他神色恳切,又想起之前在车上交代过的事,便稳住心神朝大少走去,眼里的心疼却是真情实意——留下来的人总是更痛苦,既然是和我同病相怜,少不了互相扶持。
走近才发现我比大少高半个头,那时倒是没想到身高问题……算了,不过是借个皮相,最重要的还是安慰。
“哥。”
大少浑身一震,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说些什么,眼角却突然红了。
我移开眼不去瞧那令人心碎的眼眸,低头看见他被磕到的手背,道:“你手还疼么?”去当铺时带上了许多零碎的小物,当时只是为了凑钱,里面好像也有一盒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。我翻了翻衣袋,找出来那盒手心大小的膏药,拧开盖子时叹了一口气:
“……哥啊,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啊。”
大少愣愣地望着我抓过他的手涂上膏药,少顷,露出一个哭似的笑:“这不有开儿在嘛?”
我也代入角色了,便顺着他的话道:“哥你这样,着实让我不放心呐。”涂完药刚要放手,大少却突然攥住我的手腕,轻轻一拉,把我往里带,一下子抱住了我。
我顿时一僵,长这么大了从未有人如此亲近过我,别说本来就生疏的父亲,就连一手带我大的母亲,在旧式礼俗的框架下,也甚少与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。因此,被眼前人这么一抱,我不由得局促不安,脑内一片空白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大少倚靠在我肩上,我低头便能瞧见他过长的眼睫毛和天生上扬的嘴角。在这一瞬,仿佛他才是被兄长捧在手心的幼弟。
他说:“傻孩子。”
他问:“是不是因为哥哥骗了你,所以你才离开哥哥?”
骗了什么?我不知,微微侧头用眼神向杜叔询问,杜叔却移开了目光。我心头泛起疑惑,听见大少又道:
“开儿痛吗?”
痛?……在车上杜叔并没有和我细讲开少爷离去的具体情形,只说是出了事故为了护住兄长而去了,这么一说或许是很惨烈的……
他声音有些颤抖:“……开儿…是不是很痛?”
我回过神,不自主地伸手环住他瘦削的肩,“不痛不痛,都过去了……”
他抬起头望着我:“开儿都没来哥哥的梦里头,哥哥不知道开儿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……”
他哭了:“哥哥好想开儿……开儿回来好不好?”
“回来了。开儿回来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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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少悲恸过度晕了过去,被仆人照料着歇下了。杜叔指挥好一切,终于在前厅坐下和我聊起。
我四周望了望仆人们整洁规矩的西式制服,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明显出于平民的粗布麻衣,“大少真把我当成他弟弟了?”
杜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不管如何,大少总算是哭出来了,这比什么都要好……”
我叹了口气,想起他脆弱的模样,不觉心下一疼,“也对。节哀顺变,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不是吗?”
杜叔闻言一顿,盯着我好一会儿,方才道:“孩子,你……唉,你自己也是。”
我移开目光,明白杜叔其实要说什么。不过是被迫成长罢了,每个人都要经历,并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情。
杜叔唤来仆人,在一张纸上刷刷画了几笔后把纸递给了我:“今天谢谢你了,孩子。这是之前答应你的报酬。你拿到银行去取钱吧,他们认得金家的章。”
我接过一看,傻了眼——长这么大,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数目。不过是演了一场戏,虽然或多或少投入了真情,但我实在没料到会是这样大的报酬。在碰上大少无助而悲恸的眼神时,我已经把所有心思都抛在脑后了。不是金钟仁,不是一个局外人,仅仅是当作他的弟弟,他的开儿,对他说一句,“回来了”。以至于如今这张支票,像是烫手山芋,使我的心泛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。
杜叔或许是瞧见了我几经变化的神色,也不语,侧头望向了门厅的走廊。
我最终还是回过神来,收拾好情绪,把支票收下的同时拿出那盒小小的膏药,对杜叔道:“这药给大少吧,记得让他涂,我看嗑得挺疼的。还有……”
我脑内回想起那人被我圈在怀里的模样,没反应过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一幕,嘴上已然说了出来:
“以后大少或许想见我的话……尽管叫我来吧。”摸了摸那支票光滑的纸面,“不需要报酬。”